作者:北方女王
张雪峰,懂普通人的苦。
他多次口无遮拦,讲一些不合时宜的话,言辞不太悦耳,甚至有些尖锐,却是诚实的声音。
张雪峰深知生活贫苦的人,能吃饱肚子已是奢求,哪有多余气力去关心意义,关心理想,关心人为何要活着这等形而上的问题。
他们没有底气去经历人文主义带给自己的复杂、混乱与风险。
毕竟饭都吃不饱,谈情怀实属荒唐。
在风口浪尖折腾过多次的张雪峰,也会害怕被骂,被误解。
喜欢他的多是试错成本高的普通人,需要为生存奔波;讨厌他的多是中产阶级与理想主义者,他们觉得张雪峰太俗,太功利,还有些不体面。
张雪峰很熟悉被围攻后,应该做出何种姿态才会获得原谅。无数次道歉的背后,是一个现实主义者的无声反抗。
01
1月21日,张雪峰发文,称将从2024年开始,每年向郑州大学定向捐赠50万元,暂时签订6年协议,共计300万,用于郑州大学大一家庭贫困新生学费,每人5000元,每年100个,6年600个大一贫困新生的学费。
6天前,他刚刚宣布,自己将每年向哈尔滨理工大学定向捐赠25万元,暂时签订4年协议,共计100万。
这些钱,用于哈尔滨理工大学大一家庭贫困新生学费。
“家庭贫困学子放心报考哈理工,你的第一年学费我来出!”
之所以只资助贫困大学生大一第一年的学费。他不资助研究生的学费,因为研究生学费有奖学金。也不资助大二、大三、大四,是因为他认为,如果贫困生知道自己家里条件不好,努力学习拿到奖学金,可以覆盖自己的学费。
只有大一的学生,家里条件不好,真的上不起学。
不过在此之前,张雪峰与哈理工有过一段备受关注的故事。
那是2016年,在一次演讲上,张雪峰称“哈工大是最牛的那一个,哈理工狗屁都不是。”
此番言论,瞬间引发哈尔滨理工大学校方与学生们的不满,张雪峰收到了律师函,状告他损害学校名誉,最终以张雪峰道歉为终。
如今看来,此番对哈理工的捐款,张雪峰也是帮助了自己。
从一位考研导师到成为网红,张雪峰的成名之路,是偶然,也是必然。他够努力,够会制造话题,对于大众的心理甚是了解。
尽管张雪峰曾表示自己从根本上讲,是一个老师,不希望自己太娱乐化,可是大势所趋,已经由不得他了。
更何况,他也从中受益颇多。
1984年,张雪峰出生于黑龙江齐齐哈尔市一个偏远县城,本名张子彪。
他的家庭贫苦拮据,一家人租住在一个破旧的平房里,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。
他曾说:“别人说自己家穷,说的是穷得叮当响,而我们家响都不响。”
在那片贫瘠的处所,张雪峰渡过了童年、少年和青年的大部分光阴,那是他生命里最苦闷焦灼的岁月。
现实让张雪峰过早地体会到了人间疾苦,也造就了他务实的底色。对于穷人家的孩子,他有着极深的共情心。
年轻时的张雪峰
高考那年,张雪峰考了全县第60名,终于可以离开东北,进入郑州大学就读给排水工程专业,那不是出自他的本心。
他觉得自己长得不孬,口才也不错,年少时的梦想是做一位主持人,直到在一次主持人大赛里被同行的人看到自己的西装牌子,对方的眼神他毕生难忘。
那一刻,张雪峰意识到自己穷人家孩子的出身,配不上这不切实际的梦想。
理想主义就此坍塌,再也没来过。
02
大学毕业后,张雪峰来到北京,成为北漂中的一枚蝼蚁。
在读大四时,张雪峰看到周围同学都在准备考研,便主动帮大家查资料,时间久而久之,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件事。
后来,有位朋友专门做考研辅导,代理招生,张雪峰就过去帮忙。
年轻时的张雪峰
2007年,23岁的张雪峰在北京过上了社畜的生活,那种窘境是真实存在的。
他租住在海淀区的六郎庄村,环境嘈杂,全是外来到北京谋生的人。房间逼仄狭小,只能放得下一张单人床,上的是公厕,要走一段距离。
这种真实的人生体验,让他对北京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。因而后来,张雪峰告诉自己的学生,来北京别去故宫三环里与CBD,那是有钱人的北京。
要去就去坐清晨六点的八王坟第一班公交车,体验1000多个人挤在同一辆公交车上的感觉;或者去住天通苑,体验一下永远挤不上的第一班地铁。
“那才是普通人的北京,如果你能接受,你再来。”
北京地铁
2008年,北京奥运会,让这座城市更添荣光,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想到此追梦。
这年,张雪峰开始正式走上讲台,在做考研讲师初始,他走的是模仿照搬路线,见哪位前辈讲得好,他就照着来,基本上是向学生们灌输考研的意义,俗称“打鸡血”。
效果不太理想,有学生对站在讲台上的张雪峰说:“老师你讲的这个东西,对我们没什么用,没有意思。”
张雪峰备受打击,他开始重新调整备课内容,搜集全国400多所大学、多个科研院所的学校和专业资料、录取情况、毕业生就业等信息,穿插各种重点知识,完善自己的课件。
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那段日子,他大多数时候住睡在办公室,每天凌晨四点睡觉,醒了继续干活,他多次在下半夜写下一句话:
“累,感觉我在透支自己的一切,穷人家的孩子如果想过好的生活,就要承担这种压力。”
上天会善待那些为生活拼命努力的人,张雪峰讲解的知识越来越专业,夹带着东北人天生的幽默感,他的课堂越来越受学生们欢迎。
转机发生在2016年6月,有学生将张雪峰的《七分钟解读34所985高校》讲课视频传到网上,获得巨大关注,达到十几亿播放量,就此开启他的崭新身份——网红。
张雪峰的热度越来越大,他的粉丝从几千人暴涨到几百万,最疯狂的时候一天涨粉10万,一发不可收拾。
段子式的表达,“东北大碴子”口音,让张雪峰的讲学视频变得接地气,拉近了与年轻人之间的距离,在网络上快速出圈,他被称为“考研辅导界的德云社明星”。
一切开始发生改变。
03
命运发生巨变,张雪峰欣喜不已。
他至今都不知道,最初那则视频的剪辑发布者是谁,面对簇拥而至的媒体,张雪峰呲着大牙说:“如果有人知道是谁请告诉我,我要感谢他八辈祖宗。”
他的舞台不再只是讲台,张雪峰陆续受到邀请参加各大节目,《快乐大本营》《奇葩大会》《火星情报局》《演说家》等综艺。
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注,张雪峰倒是显得不陌生。在节目上,他从不怯场,侃侃而谈,娴熟地接受一切。
其中,张雪峰参加《奇葩大会》的目的,是想告诉大家自己始终都是一个老师。
与其他略显先锋的辩手们相比,张雪峰的观点传统,让棱角分明的年轻人不满。
“男人没有自己。最好的状态就是,25岁的时候让你的父母认为他们有个好儿子,35岁的时候,让你的老婆觉得她有个好老公,45岁的时候让你的孩子觉得他有个好爹。”
对此,有位年轻辩手反对他的价值观,觉得他过于功利。
张雪峰反驳道:“我就想在我所在的城市买个房,买个车,这过分吗?让别人有的,我老婆孩子也有,这过分吗?”
张雪峰是金牛座,务实肯干,他喜欢坚持做同样的事情,做考研教育行业一做就是十几年之久。
如果说在《奇葩大会》发言的张雪峰是一根针,那么在《演说家》中的他便是一把剑。
在录制关于“学历是否重要”的辩论环节时,面对有人称学历不重要,能力重要,自己的公司没有一个重点大学毕业生时。
他怒怼北京卫视主持人马丁:“所以你的公司不是世界500强!”
他的观点是,考研是改变命运的关键一战,因为世界500强企业,不会去一所不知名的三本院校招聘毕业生。
这期节目播出后,有人认为张雪峰的观点有些极端,批判他的言论是在故意制造学历焦虑,为了来推销自己的考研课程。
也有人认同张雪峰的观点,认为他很坦诚,揭露了社会现状,名校毕业生更容易进入优质企业。
随着参加的综艺节目越来越多,张雪峰心直口快的性格,招来不少争议。
2019年,在青岛大学一次演讲中,站在讲台上的张雪峰,被一位学生泼了一身鲱鱼罐头,教室顿时恶臭熏天。
面对如此境况,张雪峰面不改色地讲完了整场讲座。
事后,他证实了这是竞争对手所为。
人红是非多。
曾有学生大胆发问张雪峰,如今的年收入是否已经过亿。
面对如此赤裸的问题,张雪峰没有回避:“我要是一年能挣一个亿,就分你一半,我的年收入大概在80万到100万之间。”
他是鲜少袒露自己真实收入的公众人物,从一位普通的考研讲师到网红老师,张雪峰称有的人豁得出去,有的人豁不出去,而他自己是能豁出去的那个。
04
张雪峰,为自己的口无遮拦付出过代价。
在某次演讲上,他不建议大家报考西南大学,理由是“曾经有一位家长说自己闺女报考西南大学化学专业,但是分没够,结果一分都没浪费,进了西南大学学了兽医……”
台上的学生哄堂大笑,西南大学的学生在网上骂声一片,网友认为他在哗众取宠。
张雪峰向来直言不讳,在给家长与学生推荐专业时,他称“所有文科专业都叫服务业,服务业总结成一个字就是舔”。
毋庸置疑,他又为自己这张嘴道歉了。
面对想学哲学的连麦学生,张雪峰平静地问了他一个问题:“如果你学了哲学,将来吃不饱饭怎么办?”
古有北大文科生养猪,今有985哲学硕士送外卖。
38岁的985硕士陈先生,学的哲学,做了新闻,失业后放低姿态,开始送外卖,只为吃饱饭。
985哲学硕士 陈先生
张雪峰总给大家推荐好就业、能赚钱的专业,因为他知道穷人的家庭,考大学读个好就业的专业是唯一出路。
听起来很刺耳,却很现实。
更大的争议发生在去年高考季,一位家长到张雪峰的直播间咨询,自己的孩子理科模拟考试考了590分,能不能报考四川大学的新闻专业。
张雪峰坐不住了,有些激动地说:
“孩子非要报新闻,我一定会把他打晕,再给他报别的!千万别报新闻,从中国本科专业目录里面闭着眼睛摸一个都比新闻好。”
这位家长反复强调新闻系是孩子的梦想,张雪峰按捺不住,一直劝阻这可以做爱好,但不能作为职业,一定要把孩子打晕。
张雪峰这番言论,瞬间被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。
新闻学从业者们感到被深深地冒犯,有一位来自重庆大学的教授直接回怼:“千万别被张雪峰这样的网红忽悠。他害人不浅、误导公众。”
舆论不停发酵,甚至相关词条「张雪峰新闻学之争」上了热搜第一,众多新闻学教授与媒体对张雪峰进行“围剿”,过往言论被以偏概全地放出来,被群起而攻之。
张雪峰说:“我离被人搞不远了。”
当然,更多的是来自普通人的声音,他们觉得张雪峰说得没错,选专业就要选适合的,能让自己吃上饭的:“穷人需要张雪峰。”
几天后,张雪峰发微博称,因过度劳累、胸闷心悸,大晚上被医院收治强制住院,安心休养几天,会关闭评论。
照片中的他,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扎针,面色蜡黄,精神状态萎靡不振。
这场声势浩大的「新闻学之战」以张雪峰病倒落幕。
张雪峰混社会这么多年,怎会不知人间险恶,他曾悲观地预言“所有网红的终点,都是塌房”。
他不知道那个时刻何时会到来,也深知自己这个“危险人物”时刻处在危险之中,他只能尽量保持低调,直到道歉失效。
2023年12月份,在直播间答疑的时候,有一位高一的家长,询问他自己孩子该如何选课。
孩子的情况是,如果选文科,可以排到学校前8,选理科则排到了29名。
张雪峰只说了一句,理科招生人数多,便不再说话,“这个我没法回答,回答完我又要道歉。已经有人因为这个,把我划到’黑五类‘去了,我没法回答……”
文科能上北大,理科只能去中科大,这种问题他不愿意再回答。但他能感受到对方父亲那种急迫和无措,最后只能失落地说:
“这种问题你可以参照我上次的回答,我不能再道歉了……天天在热搜上趴着,有的人会给说我王八蛋,为了流量什么都说……”
挂掉连线后,他分析道,对方口音和问的问题,大概率家里条件并不好:
“他甚至问我选历史能不能学数学专业,这个时候你再跟我谈学什么专业、有没有用……现在我就不能说,也不敢说……”
他一度哽咽,只喃喃地说,我觉得这个人需要帮助,我真的觉得这些人需要帮助……
05
不可否认的是,如今张雪峰的身份,早已不仅仅是一位讲师,他还是一位商人。
2021年,张雪峰带着妻女离开北京,到苏州定居,就此结束了14年的北漂生涯。
离开北京,他内心很平静,反而是离开自己住了九年的小区,他心情复杂。那是张雪峰心里家的存在,此次离开,他以后再也不会来了。
这消息一出,那个老生常谈的话题“逃离北上广”再次引发热议。
有人开始唱衰“奋斗14年换不来一纸户口,北京容不下有趣的灵魂”,大多数人认为张雪峰真是因为买不起学区房,才离开的北京。
后来,他说:“我只是给大家的一个回应而已,不代表我做不到。”
那段时间,张雪峰在网上吃自己的瓜,吃得不亦乐乎。
当人生处在不同阶段,在子女教育、生活幸福指数与事业三者中,张雪峰在努力寻找一个平衡点,最终他认为那个地方是在苏州。
早在成名之初,张雪峰就注册了“苏州研途教育”,如今他在苏州工业园区成立了苏州峰学蔚来教育科技有限公司。
公司成立不久,他宣布率先实行“上四休三”的工作制度,员工每周三可以休假或居家办公。
今年冬天,张雪峰给自己公司的员工每人多发300块钱,称“冬天的第一顿火锅,我请大家。”
次月,他继续在员工的工资里多打300块钱,让他们吃过年的第一顿猪肉。
火锅、猪肉有了,为了让大家能温暖地过冬,张雪峰还为每位员工以及他们的家人,送上羽绒服,并写有美好祝福:“秋绥冬禧,顺颂时祺。”
火锅、猪肉、羽绒服不贵重,却是平淡烟火气的东西。
张雪峰从小县城走出来,深知普通老百姓需要的是什么,尽管彼时的他已经是多数人眼中的“成功人士”。
他喜欢自己当下的生活状态。
在苏州,张雪峰踢球的地方离家才3公里,每天他在路上热身走着就到了,自己的时间多了很多,幸福指数也比之前高。
他意识到,是时候让自己绷紧多年的弦松一下,否则人会疯掉。
张雪峰与女儿
06
张雪峰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一个绝不会得抑郁症的人,他觉得火就多挣点钱,不火就少挣点钱,知足会让人快乐些。
十四年前的中秋节,张雪峰手里拎着礼物准备坐火车回老家齐齐哈尔过节。他遇到一对情侣,相貌平平,是那种淹没在人群中,也不会被注意到的人。
可是接下来那个女孩说的一句话,感动了张雪峰。
这对情侣手拉着手往前走,女孩说亲爱的你喜欢吃蛋卷吗,男孩说喜欢吃,女孩说那等我挣钱了以后天天买蛋卷给你吃。
那一刻,局外人张雪峰感动得差点掉眼泪,他感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将吃蛋卷作为愿望,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。
离开聚光灯后,张雪峰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,他在东北老家给父母买了新房子,到县城亲自给老人买家具家电。
2022年,张雪峰的父亲去世了,肺癌转移骨癌转移肝癌,做手术打钢钉花了十几万。他心疼父亲,想在生命的最后阶段,让老人家舒服点,花了不少钱找了一个单人病房。
父亲去世后,张雪峰很难过,他觉得自己的条件越来越好,父亲却没享到福。
母亲说:“儿子,你已经让你爸享福了,如果不是你经济能力强,就你爸这个病,得遭多大的罪。”
母亲的这句话,让他释怀了。
张雪峰的父亲
从一位考研讲师成为如今的网红符号后,张雪峰得到的不只有声名与金钱,还有巨大的争议,那是他本应付出的代价。
喜悦与失落,是寻常的一体两面,全由一个人的躯体成就。
2024年1月,在一场演讲中,他提到一件让自己骄傲的事。每到冬天,他会给自己资助的贫困生发羽绒服。员工在统计人数的时候,告诉他。
曾经他资助过的300个黑龙江籍的贫困生,其中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有5个、考上上海交大的有3个,考上复旦大学的有3个,考上天津大学的有7个,考上哈工大的有7个……
他说:“70%的学生,考上985、211高校,他们将来考研在我的辅导班免费上,将来找工作我们有就业实习的平台……我做这个事情是为了什么?是为了能够为这个社会留下点什么。”
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,一直以务实、功利著称的他,并没有忘记所谓的“理想主义”。